墨与烟

因为生日那天雪花飘摇。

未曾知晓【温民/短篇完结】


—温民—



*
那天,我在梦中见到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

梦里,漆黑的天空被撕开一道鲜红的裂缝,暗红色的雪从裂缝中飘洒下来。
有什么看不真切的怪物从远处逼近,我只有不断从高楼顶端跳下才能逃生。

然后,那个像影子一样的人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手,拉着我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
李泰民用了两秒才发现灰白一片的视野是卧室的天花板。
应了梦中诡异的雪景,被窝内外似乎并没有温度差,他蜷起冰冷的身子,抱着膝盖在身上象征性的搓两下。

摁亮手机。
11月4日星期六几个小字上面站着“05:25”四个数字。
噩梦真是,连个休息日也不让人好好休息,李泰民在心里想。

周末清晨的街道是光亮之中最清静的地方,李泰民顺着日出的方向搭上早班车,一路轻车熟路的找到老城区公园对面的咖啡店。
隔着玻璃看了会儿里面背对自己擦桌子的人影,不顾门上木牌挂着“休息中”,敲了敲门。

李珍基一回头就看见秋风中只穿着单件薄长袖的李泰民李大爷正忙着把高领T恤的领子翻到脸上来御寒。

“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说让我有空就过来看看。”
李泰民一进屋就搓着手往最里面靠近吧台的座位走,毫不客气的把手搭上台面上团成一只肥球的短毛猫暖手。
“这么早过来我怕没空招待你。”
李珍基洗干净手,从保鲜柜拿出一块卷着鲜奶油的蛋糕,和甜点叉一起放到李泰民跟前。
“还没吃早饭吧——刚做好没多久,焦糖的,不算甜。等我擦完桌子给你冲咖啡。”

这几十方的小空间里供着七位主子。
屋里关得严严实实,好半天,李泰民终于暖了点,收了手开始吃蛋糕。

估计是夜里的精神劲儿没过,现下又闻到空气中飘来的奶香,睡在台面的猫把脸从肚皮上移开,晃悠着身子朝桌面刚冲好的一小杯拿铁挪过来。
李泰民这才看清猫咪圆乎乎的脸和圆溜溜的双眼。
“这只是英短?”
“恩,你小心,它有点凶。”

在咖啡杯倒在猫爪下之前,李泰民端起杯子喝下一口,味道不太对。
“……低咖啡因的?这一大早的我要……”
“不行。”李珍基斩钉截铁的回答,无视了李泰民因不满皱起来的眉头,“就你那心率再不戒咖啡因晚上得继续做噩梦。”
“你怎么知道我又做噩梦了?”
“要不然你会周末凌晨起床跑过来吗?二十多岁的人了,不管着你点还是不行。”

没咖啡喝还突然被训的李泰民:“……”

跑到吧台下面来喝水吃食的猫咪蹭得李泰民脚踝发痒,他就着甜度适中的焦糖奶油蛋糕,皱着眉,略微嫌弃的仰头喝下手中这杯可以说是咖啡味的牛奶的拿铁。
旁边棕灰色的英短终于有机会靠近空了的咖啡杯,刚想把脸凑过去,还散发着香味的杯子就被李珍基抽走。

李泰民拿出电脑在桌面放好准备开始写稿子,瞥了一眼,问:“这只叫什么?”
在洗杯子的李珍基头也不抬的回答:“炸鸡。”
李泰民:“………………”

这可能还是第一次如此鲜明的感受到面前这位先生对炸鸡发自内心的热爱。

“为什么是炸鸡。”李泰民有些不甘心的继续。
“嗯,因为毛的颜色比较像。”
“那还不如叫焦糖。”

李泰民想单手拎起“炸鸡”,发现这不愧是短毛猫,没有炸毛虚胖,一身实打实都是肉,于是两手把它举起来,摁在保鲜柜的玻璃上比对着里面陈列的焦糖奶油蛋糕。
“你看,颜色一模一样,该改名了。”

李珍基半天没回应。
李泰民有些奇怪的转头,却发现李珍基直直的盯着自己。
“……怎么了?”
李珍基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没,只是第一次见你抱猫。”




*
噩梦的场景总是不停的变换。
有时是站在悬崖之上的眩晕,有时是面对奇异场景的恐惧,有时是沉在漆黑海底的窒息。

面前的鲨鱼群咧开嘴,露出一层层尖锐的牙。
从海面透射下来冰冷的光线给它们涂上一层青绿色,在漆黑的背景之下格外瘆人。

想要逃跑,可是我在海底根本无法呼吸。

然后我又看见了那个人,哪怕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之上也能看清那个黑色斗篷的剪影。
他的手带着温度,带着我向海面游去。



*
李泰民从梦中惊醒,在噩梦残余的窒息感之中猛咳两声,翻过身子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没有急着起床,把头半缩进被窝里仔细回想。
记起了梦里那位影子先生——
这段时间,在他每个能回忆起来的梦里,似乎都有这样一个人。
每每出现在不同场景的噩梦中,然后带着自己逃离难以躲避的险境。

以致现在,哪怕梦里是自己最恐惧的深海,看到那人的黑影好像就放下心来。

会是谁?
自己的潜意识?还是某种未能觉察的感情的投射?

“泰民……泰民?”
“恩?”李泰民回过神来,发现李珍基正冲着自己招手。
“是不是困了,要不要去楼上睡一会儿?”
李珍基平时就住在店铺的楼上,他把楼梯间暗门的钥匙递过来。身旁墙上的时钟刚好指到早上七点。

“不了,”李泰民摆摆手,“只是在想事情。”
“什么事?”
“在想……你会不会哪天饿了就直接把猫吃了。”

这一屋子的猫,棕灰色的英短叫炸鸡,橘猫叫虾饼,白猫叫奶油,花猫叫薯条……
生活的日常就是,一屋子的高热量食品欢脱的到处跑。

李珍基抬手在李泰民脑袋上敲一下,转身回后厨看第二批的起司蛋糕。
李泰民目光跟着,看着他今天穿了黑色的衬衫,系着黑色的短围裙。长袖衬衫被挽起来能看见手臂的线条,黑色的九分裤和浅口皮鞋之间露出一截脚踝。

“李珍基,”李泰民忍不住开口,“我是不是在别处过你?”
李珍基不知道这一问到底从哪里来,过了几秒才从后厨扯着嗓子回答:“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们见面的地方还少吗?”

不是——李泰民在心里想。
好像是在什么完全陌生且不同的地方。

可能因为是李泰民杯里的咖啡比起其他客人的总是奶香味更浓,“炸鸡”似乎认准了这张脸,又踩着四只肉肉的爪子跳到李泰民跟前。

盘子上的甜点叉还残余着芝士的香味。

李泰民都快数不清自己到底来这里尝过多少自己没吃过的甜品。
奶油蛋糕、可颂、甜甜圈、蛋挞、抹茶饼到芝士蛋糕,配上低咖啡因的拿铁。
从只敢用手指戳戳猫的脑袋,到可以抱着撸猫。
从噩梦不断到睡眠渐渐平稳。
走过了多少时日?

咖啡店上午十点才营业,李珍基从后厨端出一碗洗干净的奶油草莓放在李泰民面前,坐在吧台的另一边突然开口:“喜欢英短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养一只。”
“李泰民,”没等对方接话,李珍基拿起一颗草莓喂到李泰民嘴边:“你知道我是在追你吧。”

草莓的甜味还没来得及在嘴里化开,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还没构思好,李泰民就被第二个问题呛到,连耳根都泛红。




*
梦里是那个总是没什么人的街边公园,但是无论我怎么跑都只会回到原点。

我等着那个人的出现。

果然,下一盏路灯的地方我看见了那个像影子一样的人。
他拉着我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拐过三个弯就逃出了死循环。

这次,我用力抓住他的手,伸手掀开了他的斗篷。




*
李泰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掀开被子,随便抓了衣服换上就冲出门去。
深秋的夜里,呼出去的热气在路灯下化作一团暖色的雾。
李泰民沿着公车的路线跑过几个街区,停在老城区熟悉的公园前面。

曾经他喜欢喝浓咖啡。
晚上睡不好只能靠咖啡提神才能工作,只是原本就快的心率会让他胸腔绞痛。
曾经他有些害怕动物。
有心跳有呼吸的,好像都会变成噩梦中的某个场景。
曾经他不太吃甜食。
如果血糖起伏太大,会更容易半夜惊醒。

街对面,是自己每周都会去的咖啡店。
透过玻璃门能看见里面的猫咪还围着地灯在屋里上蹿下跳。
而面前公园的石凳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

他记起这个人跟自己说过,他为了训猫只能傍晚睡觉,夜里再起来。
他记起那个听上去像网红段子的传言——

夜里难以入睡的人,是因为醒在别人的梦中。

“你怎么来了?”还是这句话,李珍基扬起头,带着一脸柔和的笑容。
李泰民撑住膝盖喘气,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盯着李珍基不肯移开目光。

“真的是你吗——”

有些年代色彩的不真实传说。
说这世界上,存在潜入梦境的精灵,那是这些人的身边的守护神。

李珍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李泰民,你知道我是在追你吧。”
他站起身,踩着地面形状来回变换的影子来到李泰民面前。
李泰民伸手,触到李珍基的一刻,被寒风划伤的喉咙瞬间痛觉遁去。
手上的触感比每一个梦境都要清晰。

“你说过喜欢英短我就养了一只,你说不喜欢甜食我就每天挑两个少放点糖,你说心率太快不舒服我可以给你调低咖啡因——你总是做噩梦,我就带着你从恐惧中逃出来。”
李珍基握住李泰民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偏头一笑。
“我可是追了你几世,你总算来了。”




*
/来,人之子呀,
/到湖滨旷野来吧,
/手拉手,与仙人一道,
/因世界充满泪水非你能知晓。

/因为他来了,人之子,
/来到了湖滨和旷野,
/手拉手,与仙人一道,
/从一个世界充满泪水非他能知晓。



—Fin.—





*诗歌: 叶慈

*用梗声明:《梦的真实性》高铭

*关于“影子先生”是暑假以来一直想写的一个设定,一开始的计划是:
李珍基-只存在于泰民梦中的人
金钟铉-泰民的心理咨询师
金起范-泰民的发小
崔珉豪-现世世界追求泰民的人
按照这个设定,动笔写了几千字都没有进入正题😕……然后就删了。
结果变成了这个没什么实质性内容的,短篇低龄童话hhh


墨与烟
2017/11/03
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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